我随他盘旋进了二楼书房,门外便闻一股淡淡的檀香溢出,走进门来,见一炷腥红正在香炉里袅袅。零乱的案头上,摆放着他正在撰写的《乾隆皇帝·月昏五鼓》的第二十五章。一叠杂物中,夹着张1月5口的彩色香港《文汇报》,醒目的标题:“提笔成帝王,放笔即臣民……”
对于评价作家二月河目前的状态来说,没有比这十个字概括得更准确的了。
十余年了,在卧龙岗下的南阳古城里,二月河始终沉浸在三百年前的清宫史实中。十年辛苦不寻常,他想帝王之所想,思帝王之所思,康熙、雍正、乾隆,一百三十余年间的政治风云,社会变迁,世情风貌,宫廷争斗,均化为艺术形象活跃在他的笔端,流泻在纸上。随着《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ll本长卷的陆续出版,二月河的名字传遍海内外。一时间,洛阳纸贵。上至国家领导人,下到普通读者,争相传阅他的帝王系列小说。当时媒体报道,李鹏委员长曾公开表示:“二月河的书我喜欢.江总书记也爱看。”财政部长项怀诚随朱镕基总理外出,朱总理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你们一定要读一读二月河的帝王系列。今年的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李岚清到湖北展厅视察,一眼瞥见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雍正皇帝》,忙问:“这是不是咱们看过的《雍正皇帝》?”据台湾的《中国时报》报道,台湾的某领导人对二月河的这套帝王系列心仪已久.推荐给宋楚瑜等人研读。因此,台湾的《新新闻》周刊发表文章,标题是《海峡两岸领导人共读“帝王学”》。就在文人圈里,素来是文人相轻,但也有不少成就斐然者对二月河十分钦佩。武汉的方方当主编的《今日名流》杂志社,一时言必淡二月河。偏居于豫西南一隅的作家二月河,像一颗新星,突然升起在中国的文坛上,引起了海内外的关注。有人以“横空出世”来形容二月河的出现,报纸称之为“文坛怪杰”。目前,他的作品不包括盗版,在国内已印行了百万册,在香港、台湾均已用繁体字出版,部分作品已译介到国外。如果说有书店处即有二月河书也不为过。
二月河是一个谜?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至今仍然如此。甚至连邓小平同志的夫人卓琳女士也一度认为二月河是他在重庆时的学生。
二月河是成功者。评论家丁临一认为.二月河《雍正皇帝》的艺术成就是“《红楼梦》以来最为优秀的长篇小说”。也有人认为,二月河的作品是“五十年不遇或者说是百年不遇的好作品”。有人把二月河和曹雪芹、莎士比亚相比……
结识二月河,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前,我从武汉大学毕业,分配到长江文艺出版社。第一次组稿.经人介绍来到了偏居于豫西南的南阳古城,那时候,二月河刚刚出版《康熙大帝》的第一卷,其还不大为外人所知。出版了第一本书后,即有人认为“凌郎才尽”(二月河原名凌解放)。我去到南阳后,二月河很高兴,请我在一家很豪华的饭店吃饭。当时,除了出版《康熙大帝》第一卷的黄河文艺出版社外,还没有另外一家出版社找过他。后来,就他的3卷本的《雍正皇帝》出版事宜,我们通了许多信。二月河家里装了7电话后,电话代替了写信。电话打多了,连他在火车站当会计的夫人,接了电话后能马上分辨出是我。同绕他的这本书,我写了几篇书评,有些还被译介到了国外。
二月河进入文坛也许是一个偶然。
二月河上学时并不用功。他的字至今仍然让人难以辨认。他的老师曾经骂他是‘饭桶”、“垃圾”、“废物”。二月河高中毕业后去当了兵,继承了他父母亲的职业。二月河的父母在抗日战争时已经是抗日战士。据他自己说,母亲能够双手打枪。也许作为工程兵的二月河不希望长期地挖煤、挖坑道,他发挥高中生的特长,开始创作一些“作品”,不过那是一些演唱,内容也和当时的形势联系得比较紧。回到地方后,他在南阳市委宣传部当干事,写公文,写过一些人物志,后来,因为当时的伟人提倡读《红楼梦》,闲暇之余,他又开始了《红楼梦》研究。用二月河自己的话说,是当了“红学研究”的票友。二月河在宣传部里当文艺干事,能够接触到的就是演艺界的人,受他们的鼓舞,二月河开始文艺创作时是写电影剧本。他创作的第一个剧本是《刘秀》,因为刘秀是南阳人。接着他又写了个叫《匣剑帷灯》的电影剧本,是后来他写的《康熙大帝》的第一卷的内容。四处投递,但都石沉大海。一气之下,他将退回的剧本一把火烧了。
1998年11月8日,我又一次来到了南阳。这一次,还是找他要稿子。我要他把手头的《月昏五鼓》给我,他说不行,他已经答应了别人。然后我就督促他翻柜子。他找出了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和随笔,找出了过去已发表和未发表的“红学”论文,突然,我又找到了一摞复印的稿件,《匣剑帷灯》四个字跳人我的眼帘。他说,我过去说这个剧本烧了。我说,是的,你烧了。但你烧的是退回的那份稿子,这份复写稿不算。
二月河进入文坛,从今天看,实际上也是一种必然。
有人评价毛泽东,说他身上有一股虎气,也有一股猴气,所以他成就了事业。从二月河的气质来看,实际上也有某种反叛精神。小时候他学习不用功,却爱看闲书。他小时就读了《西游记》、《三国演义》,上高中时读了《史记》、《后汉书》、《晋书》,到了部队后,他又读了一些外国名著。他研读《清史》,但也读了大量的稗官野史。他研究《红楼梦》,他写的文章寄到了《红楼梦》学刊,杳无音信。他给“红楼梦学会”会长冯其庸写了一封信,并将稿子直接寄给了他。信中说,“红学”是人民的,不是“红学家”的。如果冯老看过这篇文章,认为我不是“红学”研究的料,就请回信,我就不再搞这方面的研究了。7天后,冯老回信了,出乎他的意料,冯老称赞了他的文章,并约见了他,让他参加了全国的红学会。会上有人说,清代的康熙是一位杰出人物,至今没有人写。二月河大声应道:“我来写!”1995年,二月河的《雍正皇帝》在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读书班里脱颖而出。读书读得头昏脑涨的专家们竞相转告,有一本好作品。丁临一有“处女读”之功,他大声疾呼,这是百年不遇的好作品!甚至把这本书和《红楼梦》相提并论。事后,作协书记处书记陈建功托人转告我,这本书不错,但要做些宣传。在此之前,二月河的作品尽管在读者中已不径而走,但在评论界和作协一类组织中,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二月河对此也很关注,认真搜集各界的反映。过去,有人把他的作品归入通俗文学之类,有意冷落他,二月河很有些不平。后来,茅盾文学奖评奖一拖拖了二年,这其间,有利的不利的各种消息不断传来。有一位自称为“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的编辑写信寄到某中央领导办公室,说《雍正皇帝》是歌颂帝王将相,茅盾生前反对帝王将相,这种书怎么能评茅盾文学奖?说这位责任编辑的祖先在清朝做过“宰相”(实际上是大学士),这有阶级本性之嫌。还有人以单位名义写信到中国作协,说《雍正皇帝》如何如何不行。作家的家乡有人以“天迪”的笔名写了一篇文章,指出要‘警惕皇上在中国文化界的复辟”,很有些忧国忧民的气概。这一时里,二月河不断地宽慰责任编辑,说评上评不上无所谓,但他又极希望听到这方面的消息。结果,《雍正皇帝》以一票之差“名落孙山”。这正应了“有人欢喜有人愁”之说。
三百年前,作为少数民族的满人入主中原,书写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康雍乾三代帝王的功业照耀了清王朝,成就了一代令主英名;三百年后,这三代帝王又成就了一位作家。十年间,二月河倘佯在历史之河中,认真地撷取每一朵浪花。每当他开始写作时,就点燃起檀香。他要创造一种氛围,让昔日的帝王的心灵在他的笔下律动。也许浸润日久的缘故,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了些“帝王之气”。因此,逢到开会,文友们便戏称他为“凌皇帝”,对自己作品的看法,他不愿意别人说长道短,也有些“君临天下,舍我其谁”之感。
二月河除了有些“帝王之气”,实际上还有些儿女情长,这也许是他研究《红楼梦》的缘故。他快40岁才得一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去岁到南阳,请他吃饭,他带去了爱女。现在女儿正读中专,不在家,我们去一家叫“声屏酒家”的饭店吃饭。饭毕,二月河说女儿爱吃鱼,要另做一条捎回给女儿。第二天到另一家酒店吃饭,二月河又带回了一只烤鸡给女儿。他说女儿上学去了,离家有十几里地,他夫人要将这只鸡送去。店主是位业余作者,对二月河十分景仰,热心地用保温瓶将鸡子装好。于是,高大的二月河用手提着红色的保温瓶,一步一步地走在初冬长长的市街上。
“提笔成帝王,放笔即臣民”,二月河,冰化雪消时的二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