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02 12:14:51 中国教育报
提起作家二月河,人们就会联想到他创作的帝王系列作品——康熙、雍正、乾隆祖孙三代的长篇历史小说。可一般人不大知道他的本名——凌解放,更不清楚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著名作家,曾是个在读小学、初中、高中时期分别降过班的留级生。对这样一段在世俗观念里或许并不值得称道的经历,作家本人是怎样看待的?对教诲他的老师有着怎样的心情?他是如何顶着压力努力拼搏的?成功后的他是如何对待当年骂过他的老师的?他对当前的教育有何看法、又寄予着怎样的期望?带着人们对这位有点神奇的人物的关注,我们采访了他。
挨骂并不怪老师
“首先,要解除一个误会。”二月河先生在接受采访时的第一句话是委托我们在文章的开始,向过去曾教育过他的老师表明态度:“我今天取得一些成绩,并不是以此对过去批评过我的老师报一箭之仇,让老师难堪;让一些不明内情的人看来,好像我对老师不敬。现在,曾经教过我的那些老师还都健在,我很怀念他们,有时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还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尽管他们在我读书时批评过我,骂过我,使我小时候受过小小的屈辱,可一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曾这样对待过我,为何不记母亲的仇,而记老师的仇呢?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当年老师对我的批评、责骂是善意的,是良性的刺激,不管看得起还是看不起我,没使我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这样想来,对骂过我的老师也就没有成见了。今天我有了知名度,只想证明一点:当年即使是个所谓的‘差生’,但手指刺出的血和老师的是一样的。我并没有小人心理,但我一直想会会当年的老师,做个解释。我读了很多的书,知道不少的事,有人记仇,有人不记仇,记仇人的档次比当年骂人的老师还低一档。”二月河先生话语诚恳,直白明了地说出了压在他心头许久的话。
说起当年二月河挨骂、留级,有着诸多的因素。小时候,二月河的父母工作流动性大。家长单位的不固定,导致二月河不断变换学校。而每一所学校,课本内容不一样,进度不同,老师教学的水平也不一样;加上二月河从小率性而为,不受成规限制,喜欢特例独行;而他的父母都担任基层领导职务,忙于工作,没有更多的时间顾及他,无形中促成他的调皮顽劣。他不爱学习,喜欢热闹,经常逃课下河摸鱼,抓螃蟹。他即使坐在教室里也常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老师讲的课他听不进去,作业的字写得乱七八糟,缺胳膊短腿。尤其是数学,他更没兴趣,考试总不及格。这样的学生似乎很不招老师喜欢,于是小学时留级,初中又留了一级。到了高中阶段,随着文学知识的积累,他逐渐对课外读物有了兴趣。老师讲的课他不好好听,却迷上了中外名著,《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使他爱不释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汤姆•索亚历险记》让他更是如醉如痴。后来他又迷上了《红楼梦》,满脑子全是这部名著里的事。可老师教的数理化课,他学得一塌糊涂。老师被气得大骂他“废物”、“饭桶”……二月河从小听多了老师类似的骂声,在教他的老师眼里,他是个不可塑造的料。
引导学生兴趣 注重创造性
二月河并不忌讳他的这段经历,有时还津津乐道地与人谈起来。
“老师当年骂我,也是为我好,想让我今后有碗饭吃。当年我没按老师的期待去发展,而是朝着自身兴趣的方向发展。‘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以为,衡量一个学生能否成才,不能只看他的成绩,重要的是看他的综合素质、个性和能力。老师要善于发现每个学生的长处,给他们创造适当的空间,积极引导他们按照不同的方向发展。现在许多学生只知道死读书,没有创造性,知识好像知道得挺多,可到实践中什么都不行。这样的学生,从小学读到博士后,如同一个小图书室,又有什么用?国家花了那么多的钱(几万元)培养你,你掌握的知识只不过是类似一本书,还不如一本价值几十元的百科全书的内容多,很不划算。教育应该把创造性放在更重要的位置。现在应试教育课程重,许多学生学了那么多的知识,到工作岗位用不上都给抛弃了。我上初中、高中时英语学不好,工作后也没用上。即使你会微积分,又能怎样呢?我觉得教育很重要的是打好基础,基础教育要加强。等到了高中阶段应该让学生按照自己的兴趣发展。假如将来学生是位技工,可是能写小说,又能搞研究,这当然也是成功的。我们的教育培养的学生应是充满活力的,思维是跳跃性的。”
二月河以自己的经历,从一个文学家的角度,提出了对教育的看法。同时,他也认为:教育是全社会都应关注的大事,涉及千家万户,与百姓息息相关,理应引起社会学家、政治家等的重视。
前一段时间,二月河见到几位老师,他们并不知道二月河就是凌解放。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当年顽皮留级、被老师多次数落、斥责的学生,已经成为声播四海的著名作家。凌解放的文学素养与成就,已远超过了教他的老师。
笔名二月河的由来
写到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二月河这个笔名的由来。
常有人觉得二月河这个名字挺有意思,又有点怪,莫非这位著名作家姓“二”?猜测中又否定了,《百家姓》中没这个姓。一些不好琢磨事的人,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也就“二先生”、“二先生”地称呼他。二月河不便多做解释,常是顺口答应。
其实,二月河原名叫凌解放,1945年出生在山西省昔阳县。那时,正逢抗战胜利和上党战役报捷,身为县武装部主任的父亲凌尔文和战友们一商量,觉得“凌解放”这个名字不错,与“临解放”谐音,取其盼望和迎接解放之意,于是就给他取名凌解放。
而“二月河”是凌解放正式出版《康熙大帝》时反复思考后取的笔名。因为他写的这部长篇小说是历史题材的作品,他觉得署名“凌解放”,显得与题材太不吻合。取什么名字合适呢?他绞尽脑汁。猛然间他想到,还是围绕自己的本名做文章。那么,凌,即冰凌;解放呢,即开春解冻也。冰凌融化,好一派迎春二月河开的景象。取名二月河怎样?
再往深处想,这个笔名中的二月河,寓指黄河母亲河。从小,自己喝着黄河水长大。两岁时随同身为老八路的父母过黄河南下,后在河南南阳定居。取此名可以时时提醒自己不忘祖先。
另外一层意思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文艺界迎来明媚的春天,这也使凌解放焕发了自己文学创作的青春。那年他40岁,创作激情犹如解冻的冰凌般浩浩荡荡,奔腾不息,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于是,就由凌解放派生出了二月河。
努力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么,这个二月河,又是怎样由一个从自己兴趣出发的稚嫩少年,到一个创作出鸿篇巨制的名家?经历了哪些磨难和洗礼呢?
凌解放高中毕业那一年,已经21岁,他到部队当了一名工程兵。当时他每天要到井下挖煤,戴着矿灯,趟着半尺深的污水,从事艰苦繁重的劳动。他想,自己已经到了生活的最底层,仿佛在锅底一般,如果不通过刻苦的努力,是不会改变命运的。限于当时的条件,他觉得充实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多读书,提高自身的综合知识水平。于是,每当空闲时间,他就想方设法寻找图书看。当时(1969年)书很少,他就先从一本《辞海》开始阅读,能背的都背下来。抄一本外国人莱蒙托夫的诗选,抄《聊斋》。那时部队施工,一般每天工作8小时,从井下上来后,基本不再安排其他事情。他就如同吸海绵里的水那般,紧紧贴在书里面不离开。后来,他利用业余时间管理团部图书馆的方便条件,宛如鱼儿见到清流般一下子扎进图书里。他的业余生活几乎都让给了读书,读《二十四》史,读马列专著《资本论》、《反杜林论》、《哥达纲领批判》……每天下班后捧着书读到凌晨两点。
为了争取领导的支持,他多次写文章宣传报道部队训练、生活状态。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1000多天的自学,24岁那年,也就是1972年,他成为团里的文化教员,还兼任图书馆馆长。这样一来,他的自由度大了,还有经费买书。他深感自己的这个棋子走活了。日复一日,在10年持之以恒的努力下,他的综合素质有了大幅提高,已成为所在部队远近闻名的文化人。
由《红楼梦》到《康熙大帝》
1978年,凌解放由连队副指导员转业到河南南阳市委宣传部工作。由于从小就对《红楼梦》感兴趣,到地方后他又连续写了一些见解独特的论文。后来,凌解放的论文引起著名红学家冯其庸先生的重视,称他的论文“想象丰富,用笔细腻,是小说的笔法”,“可以浮一大白,用汉书下酒”。他把凌解放的论文刊登在《红楼梦学刊》上,并将他吸收为全国红学会会员,还邀请他参加在上海召开的中国红学会第二次《红楼梦》学术研讨会。
那年是1982年。正是那次会议,促成了二月河创作《康熙大帝》。
会上,一些专家、学者由《红楼梦》谈到曹雪芹,继而谈到他的祖父曹寅,又联想到康熙皇帝。有人感叹,至今尚未有一部描写雄才大略的康熙皇帝的文学作品,实在遗憾。正当人们表达同感而唏嘘时,其貌不扬,在一旁静静坐着的二月河冷不丁地来上一句:“我来写!”顿时,语惊四座。不少与会者感到诧异,以令人难以揣摩的眼神望着这位农村人打扮的中年人。
“我写皇帝,这首先还得说是赶上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好形势,思想解放,不再用阶级斗争的观点指导思想和行动。皇帝是封建统治阶级呀。在那之前的一长段时间都是写贫农、工人,写农民起义……再有就是得益于我的多读书,学会分析事物。如果不读书,即便有这个机会也抓不住。有的人常埋怨没有好的机遇,我不这样看。机会对于每个人一生都有,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一个人没有进正规大学学习的机会,就要立志,要自学。通过自学,积累才干,一旦有适当的机会,能量就会如同井喷般不可遏止。”
二月河是自学成才的典范。他曾获得全国、省自学成才奖,之所以能创作出帝王系列长篇作品,与此密不可分。除了大量阅读古今中外的名著外,他苦练与知识有关的多种技能。他思考到:清朝没落后,有的八旗子弟为什么整天架着个鸟笼子玩,却玩出了名堂?有的想方设法收藏古董,像鼻烟壶那类小玩意;有的专门收藏字画,一来二去,时间一久就成了收藏家、文史专家、古文物鉴赏专家?如果你给他个古董,他闭着眼就能摸出是哪个朝代的东西。还有的人琢磨吃,尝遍大小餐馆,后来成为美食家,哪位厨师做的菜,他一尝便知。这里学问大了,不仅是他们有某些方面的爱好,而且他们扎进去研究、观察一下子就是几十年,甚至一辈子。这里面也有常人不知道的艰辛。
“而现在讲的是干什么工作,不讲学问有多深。一个人从初中、高中读那几本书,能满足什么需要呢?就算你考上清华、北大,或者是哈佛,没有成千上万的书籍知识做基础,又能怎样?”提及社会现状和学校的应试教育,二月河有些困惑。
当年,二月河为了提高自己的综合技能,下了苦工夫、大工夫。部队经常野外作业,他就利用业余时间寻找附近的古庙,拓碑上面的古诗。这些古诗课本上没有,既没标点也没注释。他反复拓了不少古诗,有几百首,练习阅读,琢磨含义。后来,他识别古诗的速度很快,创作古诗的熟练程度可以以假乱真,甚至在作品中,哪句古诗是皇帝创作的,哪句是他创作的,一般人难以分辨。有了对拓片的多年识别,回过头来再阅读古诗文,即使没有断过句的,一点儿也难不倒他。1982年,当他决定写康熙皇帝时,阅读清人著作,毫不费力,节省了大量时间。
二月河从实践中学到的本事不少。如为了写好作品,他了解旧社会卖人的行情。他知道买人一要看头发,二要看牙。他知道古代一两银子的作用,不像有的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往酒店的店铺上一扔就是一把碎银子,为的是喝一顿酒。这些都是他常年观察、了解社会的结果。掌握的素材越多,创作起来才越得心应手。
在即将结束采访时,二月河说道:“古人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希望我们的教育,能为国家培养更多的有用人才。能像古人说的那样,为学者要学到最高层次的学问,必须具有崇高的品德和完整的人格。(刘媛 傅祎男)